我真的很想去。
我成绩不好,笨笨的,不拔尖。我的同桌九娃比我聪明多了,随便听了点课,作业上清一色的大勾。我好羡慕呀。
哦,忘记说啦,九娃经常在班上打打闹闹,有时约着几个男生翻窗出去挖野菜,弄得满身是泥。不过每次回来,他都会偷偷塞给我一些,弄得我很不好意思。
想到这里,我的笔忽然停了下来。
我们这边挺流行女娃辍学打工。
女娃需要什么文化呢?会写自己名字就够了。女娃就应该早早打工,早嫁人还能得到彩礼钱,给家里的弟弟娶媳妇。
这就是一个女儿所尽的孝道了,而不是拥有文化,整天说些大家都听不懂的话,像个异类。村里的老先生就天天告诫我们,女子无才便是德——当然宁老师总告诉我们不要封建迷信,所以有三两个女生也开始反对了。
爸妈更不是死板的人。
恰恰相反,她们在从山上砍柴回来,路过我们教室时,会经常站在外面听宁老师讲课,宁老师也每次都允许了。爸妈回来后就说,以后女子也会起很大的作用,大学里同样有很多女学生。古时候有花木兰替父出征,西方的居里夫人同样也能得物理学奖。
现在,虽然我已经十四岁了,已经到了该辍学出去打工的年纪了,爸妈也一直闭口不提。
可是,虽然爸妈一直不说,可我们心里都明白。
班上同龄的女生都已经走了,位置都空了,只剩下我一个人留在四面漏风的家里,留在坐满男生的教室里,留在四面封闭的村子里。每次撞见村里人时我都很尴尬,她们看向我的眼神很毫不掩饰——在她们看来,我是一个不懂事的女儿,而我们全家,都是标新立异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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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想哭,但又不敢。
望着发白的纸张逐渐一滴一滴地湿润,我一页没动。
苍白,迷茫。一切都是苍白的,未来也是一片苍白,遥遥不可期……
“嘭!”
巨响声忽然打断我的思绪,像是震到了我的心上。手术室的门突然开了,几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四处张望,吼出的声音格外令人心慌:“谁是张亮的家属?”
我赶紧扔掉笔从冷硬的地板上站起,这时才发现膝盖已经跪得很痛了,居然扭着有些站不起来。爸妈也醒了,我们追过去想推开门。
“别。”医生骨节粗大的手连忙按住门把。他看上去很高大,眼镜后面满是疲惫,看得出他已经很累了,毕竟可以想象,手术全程都是高压力的,“现在麻醉药还在持续作用中,病人还在沉睡中,别打扰啊。”
妈妈擦了擦鱼尾纹角的泪水,握住医生的手,感激涕零地说了一大番话。父亲则在一旁捧着攒了几十天的鸡蛋蔬菜呵呵干笑着,硬要往医生手里塞。
我虽然没什么东西,但也站在一旁一直嘿嘿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很想笑。就连消毒水的气味也不是那么刺鼻难闻了,这时我看什么都很有趣了,感觉走廊白白的像雪一般漂亮,墙角的花更是新鲜得从未见过,大概是从外地运来的吧。
医生们对爸妈的谢意连连推辞。我们一路进了办公室,温暖的气息扑鼻而来,一抬头就看见清一色的锦旗和执业证书。桌角置着一杯茶,主治医生就坐在电脑后。他是个青年男人,长相亲切,护士们说可以称呼他为“老赵”,当然我们肯定要说“赵医生”。
爸妈局促不安地站在门口,护士们劝了好大半天才让他们坐在墙角冰冷柔软的小沙发上。赵医生掏出了一大叠可怕的单子,和所谓的“X光拍片”递给我们看,看得我们内心发瘆。他又和颜悦色的跟我们分析了一大通病情,听得我们越来越害怕,背后直发冷汗。
最后他又说其实这病也不是不能治,就是得花很多钱。不过看在是乡下人的份上,按照相关政策和规定可以少交很多费,但也不能不交,毕竟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嘛。最后说了一个“最底线”的数字。
那个数字听得我如坠冰窟。而爸妈也都郑重了起来,沉默不语。
我心底很明白爸妈的想法,虽然医生说那是最低价格不能再低了,可对于我们庄稼人来说,这绝对是个很夸张的数字,几乎是好几年卖菜的收入。
而这还只是目前的费用。按照医生的说法,亮娃的治疗需要很长时间的疗程,以后还会有很多更贵的手术。
就像有读心术一般,赵医生似乎看出了我们的窘迫。他立刻就说,我们可以先打个欠条的,可以给我们时间来凑钱。我们全家都像获得了救命稻草般感激涕零,母亲更是说赵先生是命中贵人。最后,等到医生护士们都已经提着鸡蛋蔬菜,又将我们推出办公室后,我们才收敛笑容,怀着忐忑去看亮娃。
推开门,病房很大,仪器滴滴地响着,空白干净得令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