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晨曦染红沙面岛的欧式拱窗时,十三行码头已挤满贴着各国商旗的货船。
李师爷捧着新制的鎏金算盘追到望海楼,却见林婉正倚着酸枝木博古架,将楚皓送来的潮州抽纱帕子裁成十二份。
";东家,这是葡萄牙商团送来的契约副本。";李师爷的算珠撞在博古架的珐琅彩瓷瓶上,惊得梁间乳燕振翅而飞,";杰克先生希望能独家代理我们的爪哇金丝燕绒羽。";
林婉用裁剩的纱边系住契约卷轴,帕子上的茜草汁漕运图恰好圈住马六甲海峡:";告诉杰克,想要独家代理,就拿荷兰人的郁金香球茎来换。";她指尖抚过博古架上的青花瓷罐,罐底黏着的郁金香花粉簌簌飘落——正是昨夜楚皓提及的证物。
惊蛰当日的暴雨来得又急又猛,林婉站在新落成的商馆露台,望着各国商旗在狂风中纠缠成彩练。
突然有裹着咸腥气的歌谣穿透雨幕,十二名疍家女撑着彩绘乌篷船,在珠江浪尖唱起古老的采珠谣。
领头的少女腕间金钏叮当,唱的竟是林婉三日前教她们改编的南洋商调。
";东家!
佛郎机商人送来的契约有问题!";孙翻译举着淋湿的羊皮卷冲上露台,袖口墨迹被雨水晕成古怪的图腾,";他们要把爪哇金丝燕绒羽写成暹罗孔雀翎......";
林婉扯下露台悬挂的琉璃风铃,铃舌竟是用波斯银币改制而成。
她将银币按在羊皮卷的火漆印上,凹陷的纹路恰与马会长私印吻合:";去请赵船主把上月的沉船货单抄送各国商会——记得在货品名录里添上荷兰人的郁金香球茎。";
暮春的月光漫过西关大屋的蚝壳窗时,林婉正对着满桌契约拧眉。
忽有熟悉的沉水香气息掠过鼻尖,楚皓的玄色大氅兜头罩下,衣襟处绣着的金丝燕暗纹硌着她后颈。
";王妃的谢礼若是这些账本,倒不如把本王的生辰礼提前三月。";楚皓屈指弹了弹桌角的潮州抽纱碎片,茜草汁绘制的马六甲海峡已被朱砂笔圈住,";荷兰人的商船后日抵澳,郁金香球茎里藏着二十箱火铳。";
林婉猛地扯开大氅系带,鎏金纽扣滚进装满暹罗陶罐的竹篓:";所以王爷特意把侍卫扮成疍家女混进我的商船队?";她抓起航海钟砸向楚皓脚边,磁针在琉璃碎片里指向商馆西侧的戏台——那是三日前刚盘下的破败梨园。
楚皓踩着磁针踱向戏台,蟒纹靴底沾着的郁金香花粉落在褪色的红毡上。
他忽然掀开戏箱,露出底下用抽纱帕子包裹的账册:";王妃若想用这些假账扳倒马会长,不如把《牡丹亭》的游园惊梦改成商战戏——毕竟你雇的戏班子连杜丽娘的水袖都甩不利索。";
更鼓声惊飞戏台梁间的灰雀,林婉攥着半幅潮州抽纱僵在月洞门前。
月光将斑驳的戏台木纹照得狰狞如鬼面,她恍惚看见自己亲手培育的金丝燕绒羽,正化作杜丽娘鬓边的残花落在生死簿上。
当第一声蝉鸣撕开暑气时,林婉站在重修过的戏台顶端,望着新漆的匾额被阳光晒出细纹。
忽有裹着咸腥气的海风卷来半张残破戏票,票根处印着的";玉梨班";字样,竟与她梦中杜丽娘甩落的水袖纹样别无二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