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川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热,而初云则全无困惑,只盯着青年人浸在水中的更健壮得多的双足。她小心翼翼地、像是恶作剧般地把自己的脚伸近了,然后把自己的大拇趾轻巧地覆盖在年轻人泡在水面的脚趾上,将其往下压了压。
年轻人的脚没有抵抗,径直被按入了热水的底部。水波荡漾,水花飞溅,落在两人的足上。
“丽川妈妈讲过……”初云认真地说,“你要把脚泡在水里,不能把脚伸出水。这对人是好的。”
“你倒记得清楚。”
顾川笑了起来。
“当时,你被挡在门外。”初云说,“你的妈妈就把我的身子摁在水里,不准我抬起来。”
纤柔的脚趾覆在强硬的脚趾上,遇着水,一起发出一种细微到听不见的摩擦声。热气腾腾,从脚趾与脚趾边上,飘入空中,隔在一双眼睛与另一双眼睛的中间。
“你被水泡伤了?”
年轻人盯着初云的双眼问。
“倒也没有。”初云摇了摇头,在回想中低着脑袋,观察两人都并不发红发热的皮肤,说,“水很烫……不过丽川妈妈的动作很温柔,所以我什么也没动,只是顺其自然。”
年轻人闻言,就咧开嘴微笑了。
“她那是老一套啦,只觉得泡在热水里好的,就要人趁水还热的时候要泡泡。她哪里知道里面的道理呀!我曾经就和她争辩过。”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而初云则认真地听。听完了,初云说:
“过去的事情,你记得也很清楚。”
“也不尽然。”
年轻人摇了摇头,说:
“许多事情,我肯定是记不得了。要知道正因为记不得,所以绝不会提起来啊!我们说记得一件事情,就是记得某件事情的几个场景,或几个动作,是不是?但是这件事的前后,一定还有其他许许多多的事情,那些点缀于前后的、充斥了广漠岁月的,可能平淡、或者可能其实影响很深远的事情就着实不提起了。所谓的不记得就是这样的,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也谈不上记得不记得了。”
初云闻言,赞同地点点头:
“好像确实是如此的……我说的不记得,其实只是有个大概的印象而不记得细节。真正记不得细节,也没有大概印象的事情,好像已经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
“但是……”年轻人笑了起来,又说,“既然能记下来,不就说明这件事情是重要的,并且仍然是很重要的么?我觉得时间那么多,但我能记下来的事情定是很少的,哪怕用手用笔写下来的事情也一定是很少的。不过正是如此,我才觉得现在我经常会回忆起的,一定对我弥足珍贵。”
少女的脚丫轻轻地动摇,在热水上摩擦出一连串的纹理。而少年人的脚则在水下澄然不动,犹如没在川下。
那时,她问:
“那我和你逃出来的过程,你一定是记得了咯?”
“再健忘,也不能忘记这个呀!”
顾川说。
“那秭圆的事情,你还记得吗?”
“离现在又不远……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我当然还记得。她是乘着幽灵船消失的。”
“那……”初云说,“你说的、你在梦里梦见,又写在小册子上的事情,那些事情,你还记得么?”
他顿了一下,说:
“还记得许多重要的东西。”
梦里的事情又有什么是重要的呢?
初云没问,他就不说。
“我在故事里听说,出来久的人都会想念故乡。”初云问,“你还记得那么清楚,是不是特别想念丽川妈妈?”
“你呢?”
“我……”少女蹙眉,一手捂着自己的下巴,尝试叙述自己的感受,“我感觉我不是很想念冕下,我说不清我现在是怎么想她的……我想念的东西……我不太清楚,不过偶尔会想起来落日城浩荡的水声……”
年轻人爽朗地笑起来:
“那你就是想啦!”
初云就回道:
“我在问你呢?你怎么反问我了。”
“我……我可能是不大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