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唐意远五六岁的时候乐此不疲抓过许多或艳丽或寡淡的蝶类,他有心当宠物,然而一只只都活不过一天,经常死状诡异地飘在客厅的鱼缸里。

他以为是家里的花猫作孽,和陆新瑶一起教训了它好几回。唐意远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自己七岁的哥哥每晚都会倒出玻璃罐里的蝴蝶,剪短触角,捏着瘦长的腹部,仔细地把它们翅膀上漂亮的鳞片刮干净。

厨房瓷白的水池子混了两块粘土,自来水哗啦啦地流,拌成黑糊糊的泥浆。他把奄奄一息的蝴蝶丢进去,看着它在湿重的泥浆里不停扑腾,一次次上浮,一次次下沉,终于不再动。

隐秘的、自得的快乐。

身下那两片薄薄的肩胛骨和某些记忆重合。唐意远契而不舍地坚持半年后终于放弃,抓到它们并不容易,陆辞不会特意去找,他的喜好一直这样,对任何娱乐的前提都是不费事,有就玩,没有也不贪。

现在他得到了新的。

第十四章

城江港大部分辖区没做道路规划,逢年过节或碰上早晨的集市,来往公交陷在男女搅成的泥潭里,从前挡风玻璃往外看过去,一只只黝黑的头颅是密密缀在视网膜上的苍蝇。

天像发了狠,雨没命地下,要把这里淹透。捱过八九点一波人潮,午后的街道空静,两侧商店还开着,年轻的售货员枕着堆满香烟的玻璃柜打盹。

唐意远跳下肮脏的十四路公车,手里撑把楼下棋牌室顺来的女式伞。冰凉的伞柄搭着肩膀,伞面张开挡在头顶,边上缝了圈蕾丝的裙摆,扑湿了,软塌塌垂下来。

他那几根毛半年没补,褪去大半,和原本的金黄底色混出橙红,躲在鸭蛋青的绦纶布下,衬得有几分滑稽。

饱饱的雨点往地上泼,水坑荡起一波接一波的涟漪,公交在滔滔的白里摇摇晃晃走了,轮胎卷了泥点子甩上车身,又被哗哗冲掉,流下污黑的浆。

唐意远裤脚也溅上不少,一面弯下腰揩去渍迹,一面点亮手机屏幕看记在备忘录里的门牌号,嘴里念着数字,脖子动来动去,带着一双眼睛四下地找。他想求陆辞回家,唐志勇跟麻将桌胶在一块,几年都分不开。一个没有年味的春节,他只剩这一个哥哥可以取暖。

沿路的梧桐光秃秃掉完了叶,颓败的枝桠割开雾蒙的天,底下挤着四个敞着口的暗绿垃圾桶,浓腥的水溢出来,让雨稀释过,离远几米就闻不太到。

前头是楼房,中间隔了道‘河’,一脚踩下去积水能到膝盖。叠起来的两层砖原本颜色鲜亮,水浸太久,那红一点点沉郁下去,变得又重又深,像干了的褐色的血,唐意远踩着它们上了岸,地板生满了霉苔,滑溜溜地吃不住脚,他扶着墙,收掉伞抖了抖,攥在手里。

铁门生锈,酸涩的关节吱嘎吱嘎地响,唐意远用力拉开。工作日的白天,楼道里静得没人声,摸到三楼,走廊的木板东塌一块西烂一块,城江港厮混大的小孩对此早驾轻就熟,一路过去,停在右数第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