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没有同意。
爸爸不像村里其它人。从小到大,无论我多么不懂事,他也最多只向我发过三次脾气。
可这一次,他生气了。
在回来的路上,他一直苦口婆心跟我说读书的道理——那都是宁老师曾经的谆谆教诲。然后又说,他当了一辈子的农民,早就没有希望了,所以指望家里能出个读书人,能走出这个狭小却走不出去的村子。
如果我能不再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日子,他们两口子就算是死也能挂着笑容了。
当天晚上回到家,我们草草洗了漱便休息了。我睡在自己床上,风吹着窗纸呜呜响着,我抱着铺盖脸向着枕头哭了很久。
我从来不知道,在爸妈的心中,我的学业是如此的重要。
可我真应该去读书吗?
在我们这边,女娃读书向来都是一种奢侈,浪费,是一种叛逆和不懂事。女人十四岁辍学出外打工,早已是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以前那些同坐在一间教室里欢声笑语的姐妹们,现在都陆续离开,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隔壁的贺青,三年前去了城里,回来时样子已经完全变了,像个成熟的大女人。她带了很多东西回来孝敬父母,还给弟弟钱娶了媳妇。那可是好几张红色的钞票,我之前都从未见过,她得意洋洋的告诉我们这种就是面值一百的货币。
金豆姐姐也远嫁了。听说现在还有电视机看,每天都有电影,过得很好。
一周前,从四川回来的章姨妈大大咧咧,一边乜斜着看着我,一边说一大堆自己一生总结出来的“人生至理”。
虽然章姨妈最终被父亲提着扫帚赶了出去,以后再也不提她,我却知道章姨妈分明是指桑骂槐。这是农村骂人特有的方式,比如你骂着自家的猪好吃懒做不干活,实际上却是要让瘸腿残疾不能下地的邻居听见。邻居老汉想还口都羚羊挂角无迹可寻。
——或者用宁老师的话说:含沙射影。
而现在,亮娃还得了病。
我为了自己读书,连累爸妈承担医药费和学费,这真是正确的吗?
当所有姐妹都外出打工时,我一个人留在学校,真的正确吗?
丽娟,无论在哪都是一个很土的一类名字。基本上王丽娟李丽娟马丽娟都可以直接往里套。算命先生也测过八字,说我的命格不好,用这个名字的话注定不会有出息。身份证换不了了,就可以取个小名。我想了大半天才想出“甜甜”,不过爸妈从来不用。
话说回来,就算亮娃没有病……
我能考上吗?
……
……
第二天,我眼皮很沉,努力的很久才睁开。
就当我习惯性的想要起来打水、洗衣、做饭时,门外朦朦胧胧传来了一些声音:
“……不要了,真的收不下……”
“……不,东姨你就收着吧……”
“……”
我心里一沉,赶紧起来,发现太阳已经照在了窗沿上,阳光被切成了无数碎片洒在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