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半白头发的副官冷哼一声,见他身上气息慢慢的蛰伏了起来,这才微微松开了手掌。
只是下一刻,短须副官那低下的头颅中,忽然幽幽的传出这么一句话:“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明明你当年身受重伤的时候,都可以把我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我们活得好好的,却要眼睁睁的看着那些百姓去送死呢?我不明白!”他声音低沉,如同一个无家可归,流浪在外的漂泊旅客。
此话一出,现场仅存的两个人浑身一颤,翻覆的心潮迭起,久久不能平息。
是的,假使此前的麻木,已经蒙蔽自己,那此刻的清晰,就是刑场上的凌迟。
“你不用明白,这是命令!”
“狗屁的命令,什么样的命令是要把自己国民推入深渊,什么样的命令是叫我们自相残杀?
我们是军人,我们不是刽子手,若是他们犯了罪,该叫他们上的是审判席和断头台,而不是到这个界尽之处,让我们……让我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巨大的屈辱感压来,让这个假装成熟的副官忍不住挺直了身躯,低着的头颅忽然抬起,眸子里的高傲,是那尚未冷却的少年热血。
半白头发的副官被这一阵抢白气得身体摇晃,眼睛一片金星,这些质问,混杂着军人的气魄与少年的热血,化作冰冷的刀子,深深的刺进了他的心,叫他花白的头发也颓废了几分;但他还是强撑起了身躯,狠狠的握起手掌,给眼前的短须副官脸上来这么一拳。
“住口!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些什么?满嘴的胡言乱语,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没心肝的玩意!滚滚滚。”说着,又是一阵拳打脚踢。
这时,外面的那些佝偻身影组成的队伍似乎也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沙沙声变得混乱了起来,最后又是一阵痛呼声,呻吟声,重物倒地声,拖拽声……一系列的声音响起,随后队伍又恢复了平静的节奏。
破庙中,那名为刘金的短须副官,却是没有闪躲和卸力,就这么硬生生的吃下了自己这个曾经的班长的铁拳,直到嘴角溢出鲜血了他也不在乎,似乎身体上的疼痛,能与他心里的疼痛对冲,让他心头可以痛快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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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不是赎罪!
拳头撞击身体的沉闷声音停下了,半白头发的秦班长似乎发力过度,隐隐有些脱力一般的半靠在刘金的身上,喘着粗气。
粗壮的手臂缓缓下滑,秦班长抓住眼前副官的甲胄,凑到自己的面前,眼带血丝的低吼道:
“今天这些话,要是传出去,你十条命都不够死的,你家里人有十条命也不够死的,想想你那刚过门的老婆,想想你那为你缝衣服眼睛都快瞎了的老娘,你就算自己找死,也别带上她们。”
那是歇斯底里的压制,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刘金这才发现,此刻的破庙中,居然只剩下自己和班长两人,而原先的那位副官,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亭子外面,警惕的盯着四周,不让士兵靠近。
被秦班长抓住甲胄的副官,如同失去了力气的鸡崽,任由秦班长的双手把他抬起来,他也只是如随风飞舞的弱柳一般,随着秦班长手里的力道在摆弄着,他的头颅,又低了下去:“好窝囊啊!班长……”
点滴热温,落在了秦班长的手背上,这半白头发的猛将,此刻如遭雷殛,浑身一僵,却是动弹不得,他如何不知窝囊,他如何不懂窝囊?
“你还年轻,你不懂……有时候,窝囊的活着,也是活着啊!”以年轻来搪塞自己的可笑,这是老生常谈。
“可是,可是为什么会是我们?为什么会是我们?”他在重复,似乎在质问,可偏偏,偏偏没多少底气的模样。
“明明我们大庆国打赢了魔物,荡平了叛军,伐灭了诸侯,明明……明明我们才是最大的功臣,为什么这个功臣要变成这个狗模样?还有,将军明明答应过我们那些死去弟兄,要好好照顾他们家里老小的,现在却亲自带队……这又算得了什么?这又算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