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一个

长阳侯祝安山薨逝的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城。

圣旨下,长阳侯之子祝秦承袭爵位,其女永安郡主祝语妺悲恸过度,一病不起。

长阳侯的丧仪,则由其弟嘉平侯祝理洵一手操办,一时间,祝家门前车水马龙,吊唁之人络绎不绝,却又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生怕触了霉头。

太后娘娘感念祝语妺的“孝心”,特派宫中御医前往郡主府为其诊治,可几位太医轮番上阵,却都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道郡主是忧思过度,需静养。

自祝语妺“病重”,祝景臣便成了郡主府的常客,朝中事务再繁忙,他也会抽出时间来陪伴左右。

旁人只道他同族情深,却不知这“同族”二字,早已在祝景臣心中变了味。

而更让人跌破眼镜的是,一向对祝景臣冷若冰霜的祝语妺,竟也性情大变,不仅不再避讳与他相处,还时常主动递出折子,邀他一同下棋品茗。

这日,珍儿端着一盏刚泡好的雨前龙井,小心翼翼地走进内室。刚一进门,她便愣在了原地。

只见祝景臣正站在祝语妺身后,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如瀑的青丝间,细细地为她挽着发髻。

珍儿端着茶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祝语妺从面前的铜镜中看到了珍儿的窘迫,她微微一笑,声音轻柔如风:“珍儿,进来吧。”

珍儿如蒙大赦,连忙将茶盏放到桌上,低着头,不敢再看。

祝景臣的动作并未因珍儿的到来而停顿,他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便继续专注地为祝语妺梳妆。

连日来的“病痛”,让祝语妺原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苍白,整个人透着一股子弱不禁风的脆弱感。

可偏偏,她眉心那颗朱砂痣,却红得妖冶,衬得她整个人,宛如庙宇中供奉的观音像,悲悯,却又透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摄魂。

“景臣,”祝语妺语气柔软,“这支玉簪,可还好看?”

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挑那些华丽的头饰,只选了一个设计简单的簪子,在发间比划着。

祝景臣的眼神,从镜中移到祝语妺的脸上,眸色深沉,声音低哑:“好看,长姐戴什么都好看。”

祝语妺只是垂下眼帘,掩去了眸中的情绪。

她轻声说道,“父亲的丧仪,可还顺利?”

“一切顺利。”祝景臣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二叔在操持,你不必担心。”

“嗯。”祝语妺轻轻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她知道,祝景臣口中的“顺利”,背后隐藏着多少暗流涌动。

祝安山一死,祝家这棵参天大树,便倒了一半。

那些曾经依附于祝家的势力,要么另寻靠山,要么落井下石。

而祝景臣,则要在这场风暴中,稳住祝家这艘摇摇欲坠的大船。

她更知道自己现在最该扮演什么,一个被父亲突然离世被打击到病弱无力的可怜人,一个极度依赖“家中中流”的嫡女。

她抬起头,看着镜中祝景臣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心中冷笑。

室内,静谧无声。

只有铜镜中,两张绝美的面容,交相辉映,一个柔弱,一个深沉,构成了一幅诡异而又和谐的画面。

珍儿端着托盘,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步履匆匆。

回廊两侧的梅花开得正好,红白相间,暗香浮动,她却无心欣赏。

自从侯爷过世,小姐就变了,变得让她有些看不懂。

外头的人都说,小姐是侯爷一手调教出来的,侯爷在,小姐便如出鞘利剑,锋芒毕露;侯爷一走,小姐便失了魂,没了依仗,连病都来得这般蹊跷。

胡说八道。

她跟在小姐身边这么多年,看得最是清楚。

侯爷虽然是小姐的父亲,可平日里忙于朝政,对小姐的教导,多半是口头上的训诫,哪里及得上小姐自己的聪慧和努力?

小时候,侯爷和夫人眼里只有世子,对小姐这个女儿,总是不冷不热的。

小姐也是争气,硬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在京城里闯出了名堂,这才让侯爷和夫人高看了一眼。

珍儿叹了口气。

有些人啊,就是喜欢把别人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也不想想,这功劳,他担不担得起!

正想着,她走到一处拐角,隐隐约约听到一阵窃窃私语。

“……你们听说了吗?郡主和祝侍郎,最近可是走得极近呢。”

“可不是嘛,我昨日还瞧见,祝侍郎在给郡主画眉呢!”

“哎哟,这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还梳头……啧啧啧,这要是传出去,可怎么得了?”

“谁说不是呢?虽说是同族,可到底男女有别,这般亲近,难免惹人非议。”

珍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快步走上前,厉声喝道:“你们几个,不好好当差,在这里嚼什么舌根?!”

几个丫鬟和小厮吓了一跳,转头一看是珍儿,顿时噤若寒蝉。

珍儿是郡主身边的一等丫鬟,平日里最是得脸,他们可惹不起。

“珍儿姐姐,我们……”其中一个丫鬟还想辩解,却被珍儿打断。

“行了!别跟我废话!郡主和祝侍郎的事,也是你们能议论的?!”珍儿冷着脸,“都给我去管事那里领罚!每人二十板子,以儆效尤!”

几个人面如土色,却不敢再多言,只得低着头,灰溜溜地走了。

珍儿看着他们的背影,冷哼一声。

她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这才端着托盘,继续往前走。

药房里,药香弥漫。

小炉子上,砂锅里的药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

珍儿走到炉子前,用勺子轻轻搅动着药汁,又添了几块柴。

“火候差不多了。”她自言自语道,“再熬一会儿,就可以给小姐送去了。”

她将熬好的药倒进白瓷碗里,用托盘端着,小心翼翼地往祝语妺的房间走去。

进了屋,珍儿发现祝景臣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