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叔,我自己寻死,和我被堂客们推下水淹死,是一个意思。”白术捋起湿漉漉的裤脚和衣袖子,说:“你看看我的关节,都肿得像罗汉菩萨的肚子一样,李八医师说,我是得了什么风湿性关节炎,难得治好。我吃过的中草药,至少吃了两大灰箩筐,没有一点效果。想着我的崽崽女女没成家,拖累了他们,我这个废物,当真想不通,干脆自己跳到水里,淹死算了!我那个堂客们,看见我三番五次寻死,她是个急性子、躁脾气,就骂我,天天要死要活,我没有那么多的空闲时间,跟着你的屁股追。你要死,我成全你!于是,她拿一根长竹蒿,击打着水花。她并不是要存心害死我。”
白术又说:“跳到水里,我又不想死了。枳壳大叔,我今年才四十五岁,怎么舍得死呀。”
白术的老堂客们,气咻咻地站起来,说:“白术,你还是凭了一点良心,说的是人话,你还不回家去,换得湿衣裤?在水里泡这么久,晚上,你的关节又发炎,痛得你阴喊恶叫,我没功夫,管你的闲事。”
我大爷爷抱起不足百来斤的白术,送到他家里,说:“白术,这就是你的不道德了。你差点害我,将你老婆,一巴掌打到水塘里。我吉祥寺那个大外甥,常年四季在西阳河里打鱼,得了关节炎。我外甥孙女,女贞,从长沙的西药房,买来一种白色的圆药片,叫什么阿什么林的东西,吃了两个小瓶子的药,痊愈了。我帮你去问问女贞,帮你买几瓶回来。一个人活着,不要动不动,就灰心丧气,寻死寻活。”
白术的老堂客们过来说:“大叔,我给你下跪了!白术才四十五岁的人,好歹还能活几十年。再说,我一家人,还指望着他恢复健康,还能赚几个钱,养家糊口。”
我大爷爷说:“下跪就不必要了。大前年,我两个儿子,和你家白术,去西洞庭湖安惠院子做扮禾佬,我大儿子茅根,得了火烧毛病,病死在那里;我第二个儿子瞿麦,一气之下,去了江西投了军。幸亏你家白术,是个仗义执言的真汉子,将我两个儿子的工钱讨回来,一个子都不少。凭着白术这份恩德,白术治病的事,我管定了。”
我大爷爷又对白术说:“大侄子,这样的生活,总是让我们遍体鳞伤。但一个人,总要朝希望看。”
“大叔,我不晓得,希望是什么?”
“白术,若是讲大道理的话,我们来自地狱,走向天堂,人间不过是逗留的小地方。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一盏灯,被雨水冲倒,太阳出来了,湿漉漉地燃烧,还冒着烟火。”
在白术耽误了一个小时,我大爷爷走到白田,已是晚上八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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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不在家,连翘的老婆,认得我大爷爷,说:“老叔,你先坐着,你去煮饭炒菜。”
“你家连翘,去哪里了?”连翘家里的灶台上,有一个煮饭的柴火灶,两个炒菜的柴火锅;三个柴火灶之间,嵌着两个锥底热水锅,只要火一烧,随时都有热水用;灶台之间是互通的,所有烟火气,通过四方形的砖砌烟窗,在屋顶上排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