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相天地是黑的,准确而言,是一种黯淡,被无相天地所覆盖的一切,都黯淡了起来。
而玉楼却都不怕,他终于敢开口和景怡老祖对账了。
‘那日.不欠王家西海自己的修为。’
玉楼将那日自己同旦日真人的对话,一字一句,完全不改的说出。
他还顺带着,把每一句对话前后的,自己的表情、心迹、目的,旦日的表情、可能的目的,全都讲明。
然而,王景怡越听,脸色越不对。
她意识到一件事——旦日在撒谎!
‘她如果想补偿,在拉修为之余,加个不让你去西海的法诏又不难。
对她这类大修士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情。
但她竟给了一个让你去那么危险的地方磨砺修为的狗屁答案!
是因为在他们的计划中,未来你还要回到滴水洞.还是说,拉修为是为了不欠王氏这个解释本身也是假的?’
这里面是有大问题的,如果王玉楼不是莽象祖师的卡位之棋为真,如滴水洞没有紫府之机而王玉楼不用卡位也为真。
则,王玉楼干嘛要去西海?直接脱离滴水洞即可!
旦日一个法诏,袁道深搞得那废除修为、赶出宗门的条款就是屁!
而且,就算旦日真人不想得罪宫九胜,也不至于因为王玉楼一个小小弟子而害怕吧?
祖师现在威压红灯照,滴水洞只是附庸,旦日有什么好怕的?
亦或是,可能只是旦日真人对王玉楼不在意,所以没想那么多,更不愿意出言帮王玉楼。
‘不欠王氏的解释也是假的?此话何解?’玉楼问道。
‘玉楼,情况可能比我们想的还危险。
那日,我主动找旦日真人,问询,你是不是祖师的卡位之棋。
她答:.溯脉在筑基后有用滴水洞情况特殊.没有紫府之机筑基都不是没法入局
滴水洞没有紫府之机的话,是她亲口说的,
重点在于,你连筑基都不是,哪有做棋子的资格。
可她在宴席间,直接召你过去,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帮你拉升修为。
且不说这种姿态,你现在练气巅峰,是不是再过最多二十年,就能筑基?’
王玉楼有些沉默。
坏消息,不是卡位之棋的事情可能是真的。
王玉楼从来没被祖师注视过,筑基才能到入局的标准,当初才引气的玉楼如何能成为棋子呢。
旦日给他指明修行溯脉癸水气,是因为此法在筑基后能有臂助之用。
为什么是坏消息,因为滴水洞没有紫府之机!
而王氏给玉楼安排的第二条路,斗法选拔入仙盟,现在可能没了——这和第二个坏消息有关。
第二个坏消息,王玉楼被拉升修为,是不是可以在不久的将来成为筑基,从而有成为祖师或旦日棋子的价值呢?
所以,王景怡才会想到,‘帮王玉楼拉修为是为不欠王氏’的解释是假的。
玉楼想到自己在旦日面前装听不懂的沙比样,那时候,旦日或默默坐在高处的祖师,又在想什么呢?
景怡老祖和显合老祖当初是一起入红灯照的,她能入悬篆法眼,成为红灯照真传,就是因为其禀赋非凡。
如今,景怡老祖指出的问题,也确实存在。
旦日真人的话不一定都是真的,但有些事实是真的,而旦日真人的话语和行为中,流露出了两个事实。
其一,王玉楼要去西海,对应的可能是王玉楼不能离开滴水洞,没有紫府之机也不能离开滴水洞。
其二,王玉楼修为拔高后,有了在不远的未来,成为棋子的资格。
‘老祖,事已至此,已经再明显不过。
真人为我拔升修为一定是有目的的,只是我们现在还看不清。
其实,哪怕看清了也没用,我们又哪里反抗的了真人、祖师的命令。’
旦日是莽象的徒弟,其行为在大多数时候可以视作莽象的意志,和玉楼的夫人可以代表玉楼类似。
‘玉楼,别灰心,至少我们可以有心理准备,可以安排一些应对手段。’王景怡面色凝重的主动安慰玉楼。
‘不想了,西海看来是必须去,未来说不定我还要回滴水洞。
只是老祖,真人说滴水洞特殊,到底特殊在哪里?’
王玉楼在洞天修行多年,洞天的特殊他当然知道,甚至仙尊可能都还活着,时刻注视着洞天中的所有人。
‘你婚前去的莲花仙城,坐落于莲蓬洞天中,莲蓬洞天也是和大天地相连接的洞天,可莲蓬仙尊却没有坐化。
滴水洞天与外界相连,对应的可能是滴水仙尊也没有坐化,你去西海后再回滴水洞修行,说不定会另一番造化。
这也是我当初用拜仙尊法相提醒你,滴水仙尊可能还活着的原因。’景怡老祖道。
莲花仙城是仙盟控制梧南的中枢之一,旗下覆盖天蛇、红灯照、伏龙三宗,内有两位仙尊坐镇,分别为莲蓬和青蕊,其中,青蕊活跃些,莲蓬不太活跃,但也确实没凉。
玉楼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一个猜测。
‘老祖,我在莲花仙城时,有个猜测,不一定是真的,但很特殊,所以我没敢乱说。’
‘放心,现在咱们很安全,说吧。’景怡老祖没想到玉楼去趟莲花仙城,还能有意外收获。
特殊的猜测.是什么呢?
‘莲蓬仙尊和青蕊仙尊可能是一人,青蕊,青色的花,莲蓬,莲花的花蕊。
这两位的尊号很有关联性,而且任职又在一起,玉楼怎能不多想?’
景怡霍然看向莲蓬洞天的方向,意识到自己是在滴水洞天内,才回头道。
‘我为什么没想到这个呢,去了那么多次都白去了,所以,连家和花家从不联姻也有原因了。’
玉楼摇了摇头,他想强调的不是这些。
‘老祖,若莲花仙尊以一人之身份,享仙盟两份仙尊的供奉,则说明,旦日真人口中的没有名额,可能,我是说可能,可能也是假的!’
不敢相信的看着玉楼,王景怡颤抖着眼睛,传音道。
‘继续!’
深吸一口气,玉楼分析了起来。
‘站在仙盟顶层的仙尊和大修士们,制定了仙盟疆域内的规则,但他们自己不受规则的限制。
天地间除了仙盟,还有不少其他势力,如西海的那些妖神、西海以西的仙国、红灯照北境梧南绝壁外的和尚们。
这还是离我们近的,梧南的东方和南方也是仙盟的治下,可再东、再南,就没有其他势力了吗?
老祖,不是没有名额了,而是莽象一脉,不想再看到一位新的紫府出现。
多少年了,莽象一脉三位紫府,势力那么大,可又培养出了哪怕一位新紫府吗?
没有!’
天地间远不止仙盟一家势力,大家一起吃天地、榨底层,互相之间还有利益之争。
故而,名额可能是假的,名额制、群仙台同意之类,只是用来糊弄有紫府之机的筑基们的。
他们或许是大修士的嫡脉,但大修士不一定需要手下变为盟友——仙盟已经起到了全面照顾大修士利益的作用,宗门和小势力内的分配格局也稳固的厉害。
若名额限制是假的,则旦日撒的谎又多了一个。
这位真人和她的师尊,或许是吃定了王家必须膺服,故而无所谓手段糙不糙。
旦日面对玉楼的求助,让王玉楼去西海,给的是打磨修为的狗屁理由。
这理由扯淡,但他们没法拒绝,总不能说‘真人你给了个扯淡的理由我们王家看出来了,所以我们选择不遵守’吧?
王景怡面临的问题也类似,她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带着些不甘的问道。
‘那安柠的遗言怎么解释呢?解释不通啊。
安柠遗言提到,成紫府需要群仙台同意。
相应的,祖师成就金丹也应该需要群仙台同意,这都和名额限制对得上。
说不定,祖师是把名额让了出去,以换取群仙台其他大修士的支持。
故而,旦日师叔才说没有名额。’
她意识到,王玉楼可能猜对了,但她还是抱着一丝渴望——万一祖师和旦日师叔没那么坏呢?
王玉楼坚定地摇头,道。
‘老祖,曾经,玉楼向族长提出过王氏主导建立宗门的建议。
族长分析不是有了人,就天然的会获得更多的资源。
问题不在名额,而在资源!
祖师手下的势力是有限的,资源是有限的,
我们王家是莽象一脉牛马,千年来为他们做牛做马。
但如果我们王家出了紫府,就要和他们平起平坐,他们无法接受。
这种不接受,不是感情上的不接受,祖师甚至愿意收周缚蛟为徒,感情上我们王氏没有不如周缚蛟可靠的道理。
这种不接受,在于利益上的不能接受,多一位紫府,莽象祖师和悬篆、旦日两位真人吃的就要少了!
仙盟内,利益已经被划分好了,多出一位紫府,不意味着能多出一派供养的势力。
由此而推,妙峰山前前任掌门李海平,成的紫府,可能也为古法紫府。’
妙峰山和谷神宗打的嗷嗷叫,就那逼样,明显不像能再给李海平一份紫府修行资粮的样子。
‘玉楼,你这些都是猜测,不一定是对的,仙盟总要给下面些机会吧。’
王景怡不愿意相信,玉楼的分析听起来没问题,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大修士居然完全没有让门徒成为同样的大修士的意思。
‘老祖,我看不清,看不清全貌。
但我看到的,就是仙盟圈地为笼。
用规则和制度,圈养着我们这些底层修士、底层家族,为大修士的利益而奋斗。’
王玉楼想到了清溪坊,想到了福源居。
他想到了自己为散修们准备的笼屋,一枚灵石就能住好多天的笼屋。
那时候,他刚刚踏上修行路。
如今,他走到了更高处,虽然仍有很多看不清的。
但他已经看破了黑夜的样子。
不止滴水洞天是某种牢笼,在梧南阴沉的天空下,仙盟的统治也是牢笼。
王玉楼看到,原来,自己生来便在笼中,和滴水洞中的人没什么差异。
就像一只笼中鸟,一只被旦日,不,旦日是莽象的门徒。
所以,应该说是,一只被莽象喂养和看到的笼中鸟。
所以,我该飞向何方?
我飞的出去吗?
王玉楼没有答案。
就像,王景怡也无法给自己答案一样。
“王玉楼,这个天地从来都是牢笼。
以前天地流行古法的时候,古法成就的大修,把下面的人视作奴仆。
现在,仙盟的大修士也将我们视作奴仆。
你不要恨。
恨,没有用。”
王景怡不传音了,她心中有种不甘的怒,所以她不想躲起来传音了。
但尽管景怡老祖已经难以自持,她依然在劝慰玉楼。
“老祖,玉楼不敢恨。
以前,玉楼或许有过这种天真的想法,但现在,玉楼想的只是挣脱。
走下去,走到让所有人都无法再视玉楼为代价的地步。
仅此而已,哪怕.不择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