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格飞合上手册,抬眼看向马车外。
车轮飞速碾过牧草发出丝绸撕裂般的声响,草籽的清香混着马汗味涌进车窗。
天穹蓝得让人流泪,云团在草海上投下浮动不定的灰色岛屿,远处吃草的羊群时而被阳光镀成金粒,时而又隐入阴翳变成青苔色的斑点。
清风将成片的草原压成颤动的绿毯,转眼又推着银亮的草浪涌向地平线。一只云雀从草窠里炸起,羽翼拍散的草絮便乘着上升气流,窜入云端。
齐格飞目光发愣,神思有些恍惚。
忽的,一只鼓鼓的皮囊遮住了视线。
“想啥呢兄弟,这么出神?”一个背着双斧的人形奶牛大马金刀地在齐格飞对面坐下,龇牙看着他:“来尝尝我们商队自己酿的马奶酒,可劲了!”
齐格飞扭头看了眼对方,便伸手接过皮囊酒袋往嘴里灌了一口:“呼,确实不错。”
“是吧?这批酒是要卖给大斗技场的,可不得给劲!”
说着,这牛头人也给自己闷了一口。
齐格飞此刻正和一支比蒙商队共同赶赴首都乌尔巴兰,面前这个牛族兽人就是商队的会长兼保镖,名叫格尔巴尔·温角。
齐格飞和他们的相遇还得追溯到几个小时前。
当时他正哼着小曲翱翔在草原之上,忽然就看到大群座狼集结正在袭击一支商队。秉着力量不用等于没有的基本原则,勇者大人果断出手全灭狼群,狠狠彰显了自己的超级力量!
随后,齐格飞收到了商队的热情感谢和一笔酬金,得知双方的目的地都是乌尔巴兰,格尔巴尔便邀他结伴同行。
齐格飞对普通兽人也没那么抵触了,见对方态度无比热情又能顺便套些比蒙的情报,便欣然答应。
“兄弟,刚看你脸色不太好,是有啥心事吗?”格尔巴尔撮着牙花子随口找着话题。
他很想和面前这年轻人打好关系。撇开对方刚刚救了自己的商队,就冲他灭狼群时展现出的武艺,就足以格尔巴尔心生敬意,巴结一番。
齐格飞默然许久,笑着摇摇头:“也不是什么大事,无病呻吟罢了。”
“没关系,愿闻其详。”
齐格飞灌了口马奶酒看着兽人:“牛会长,假如你最好的朋友死在敌国发动的战争中,而现在你有恰好拥有掀起战争报仇雪恨的能力,你会选择复仇吗?”
格尔巴尔闻声发怔,他没想到对方口中的“不是什么大事”竟然如此沉重。
这让能言善道的牛会长都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沉默了片刻,格尔巴尔才苦笑道:“兄弟,你说的战争是指去年的西蒙战争吧?”
齐格飞插着手没有答话。
“其实我刚看到你的时候就有猜测了,又是人类又是骑士打扮,多半是从摩恩来的。”牛会长灌了口马奶酒:“兄弟,单凭你露的那两下子,我就能肯定公会榜上绝对有你的名字,你这样的大人物又何必跟咱们过不去呢?”
齐格飞斜眼看着他:“账也算不到你们头上。”
“账是算不到我们头上,但仗会打到我们头上啊。”牛会长表情苦涩:“这两年业务好不容易稳定下来,你说这要是又打起仗来……”
“你们劫掠的西蒙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些事?”齐格飞声音微冷的打断。
“哎兄弟,你别生气。你也看到了,我这就是些小商人没啥大本事,随便几只座狼就能把我们都吞了,我们哪有本事去劫掠啊!”
牛会长鼻环抖动,语气很紧张:“我知道你们摩恩人对比蒙有怨气,可仗是上头要打的,城是他们破的,人也是他们杀的,到头来仇怨却要我们一起背。仗一打响商路封锁、税收翻倍,我们又捞到了什么好处?”
齐格飞闻言沉默下来。
这个牛族兽人虽然有些自说自话,但却是绝大多数比蒙平民的心声。
这个国家能够享受到战争红利的人全部加起来也不过百分之二十,他们要不是神血、利齿的达官显贵,要不是锐爪中的一方豪绅,而剩下的百分八十都是像格尔巴尔这样在夹缝中讨生活的丰蹄平民。
齐格飞并非是在向这个普通人兴师问罪,他只是在确认自己的心意——如今的自己,真的还能不管不顾地向比蒙开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