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让宋缺僵在那里。这也许是他一生中最难回答的一个问题,他该怎样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是他亲手毁了这个女孩的一生,毁了她所有的希望,让她再也不能实现自己走遍各处看遍奇观美景的愿望。

他宋缺何其残忍,老天又何其残忍。

宋缺没有回答,而女孩已经从他的沉默中读到了答案,她静默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起来:“看来以后,我不能再骑小白了。”

“这样也好,每次都麻烦小白,它也很累的。”

那个昏迷了很久的女孩子忽然醒过来的消息,立刻在整个宋家山城中传开了。大家都很想去看一看,但是谁也不敢跑到她的房间中去,就连宋玉致他们也不敢这样做。因为宋缺仍然在那个房间中,只要他在那里,又有谁敢上前造次,尽管他们一个个都恨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那个房间里去。

早就已经有人赶去太白山,想要将孙思邈请回来。只是岭南离太白山何止千里,孙思邈已经去了半月有余,宋家派去的人想追上他,没有十天半个月自然是做不到的。即便追上了他,也需要花十天半个月赶回来,这一来一回至少都是一个月的时间。

自从女孩醒过来后,整个山城的气氛不但没有轻松起来,反而更加沉重了,这一切都源自于宋缺。女孩平静的反应大大出乎他的预料,也让他更加无力可施。要是那个女孩怨恨他、咒骂他,甚至要杀他、刮他,他心中反而会稍稍得到一些解脱,可是她没有说过半句。

自从那天问过那句没有得到回答的话以后,她就再也没提起自己的伤,仿佛这可以使无数人痛不欲生的伤势并不是出现在她身上的。别人给她药,她就喝,给她换衣服,她就换,带她出去晒太阳,她就去晒太阳。温柔平和,沉默顺从,从不做出任何使别人为难的举动,就像是世上最体贴配合的病人那样。

她越那样,宋缺心中的负罪感就越重,那感觉甚至比他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强烈数十倍。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愧疚真的可以让一个人难受之极,简直折磨得他无法再保持任何境界。

自从那个女孩醒过来后,他就经常在玄思中,看到自己挥刀砍向那个女孩的场景,鲜血淋漓触目惊心。一次又一次,一遍又一遍,反反复复,不厌其烦地提醒他,是他宋缺亲手毁了那个女孩的一生,他是罪人,罪无可赦。

宋玉致他们当然察觉到了宋缺异常的反应,他们对宋缺的反应既理解又不理解。任谁犯下了这样的错误之后,心里自然免不了会有愧疚悔恨之意,这是人之常情,宋缺当然也不能免俗。但是,宋缺是谁?是心智坚毅超群、坚韧不拔,境界超凡脱俗、天下少有人及的天刀,他竟然会对这样的一件事耿耿于怀、无法释然。任谁听到都难以相信,这就不能不令宋玉致等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于是,趁着宋缺去磨刀堂静修的时机,宋玉致悄悄去了女孩的房间。

她进去的时候,那个女孩正靠在床边看书。听见有人走进来,她便抬起了头朝宋玉致望过去。

幽融宁谧,与世无争,不染世俗。

这是宋玉致第一眼对那个女孩的感觉,她从未在任何人身上感觉到过那种宁静平和,与那纷纷扰扰、你争我夺的浊世没有半点关联,是一种如涓涓细流润物细无声般的感觉,瞬间就让宋玉致忐忑不安的心神宁静下来。

一时间,她竟然忘记了自己进来的目的,就这样沉溺在那双通透无瑕又宁静温柔的眼睛中。

“你是宋缺的女儿吗?”一个比榴花坠地还要轻盈的声音,在宋玉致耳边响起,一点一滴地吹进她的心湖。

宋玉致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我猜也是,因为你和他很像。”看到了宋玉致的回答,那个女孩笑了起来。那笑容犹如霭霭流风徐徐吹着飘飖细雪,无比的梦幻,又无比的美丽。